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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

最后,刘季柯夫和工长一起走到外面的工人那里。刘季柯夫从上装口袋里掏出烟袋和折成卷烟纸大小的《新生活报》,默默地请工人们一抽一他自己种的、连根切碎的烟叶。大伙都活跃起来,伸手来取烟叶。现在连自种烟叶都成了稀罕东西。一般一抽一的都是掺着一半干草的烂糟糟的杂拌,——这种烟叶各处都叫做“老奶奶的垫子”。

他们默默地站在水塔旁边一抽一烟。工人们偶尔带着询问的神气一会儿望望工长,一会儿望望刘季柯夫。刘季柯夫把烟蒂扔在地上,用靴子把它踩熄。

“唔,现在似乎都齐了,完工了。”他说,“这件工作今天大概已经没有人可交了,时候太晚了。我们等到星期一再说吧……”

他感到,大伙都有些惶惑不解地望了望他,因为天气甚至从傍晚起就冷得厉害。

“最好把水放掉。”工长迟疑地说。

“难道已经到冬天了吗?”刘季柯夫严厉地说。

他非常不愿意跟工长的目光相遇,可是偏偏竟遇到了。于是刘季柯夫明白,工长心里也是一清二楚。大概,其余的人也都清楚,突然间这个场面变得非常尴尬。刘季柯夫定了定神,随便地说道:

“咱们走吧……”

于是大伙都鸦雀无声地离开了水塔。

当刘季柯夫打开通风小窗,看到冻得发黑的向日葵叶上和南瓜叶上的浓霜时,他心里就想起了这件事。

果然不出刘季柯夫所料,工作组的全班人马都在水塔旁边等着他。什么水管都胀裂啦,整个输水系统都报废啦,一切都得从头做起之类的话,根本连说都不用对他说。

“真可惜……可是谁能料得到呢!会这么冷!”刘季柯夫说,“怎么办呢,我们不必灰心丧气。水管子应当换掉。水管子虽然哪儿都没有,可是我们要想办法找到……”

大伙都忐忑不安地望着他。他心里明白,大伙都佩服他的胆量,但是又为他所做的事担心,更为他的泰然自若的态度担心。

不错,跟刘季柯夫一起工作的都是自己人。但是碰运气的事究竟能维持多久呢?

巴腊柯夫和刘季柯夫根据相互之间不成文的规定,从来不在工作以外会面,使别人无从想到他们的友谊,甚至无从想到他们会由于工作以外的关系而有来往。如果有紧急的事要谈,巴腊柯夫就把刘季柯夫叫到办公室来,而在叫刘季柯夫的前后一定也把别的车间主任找来。

这一次迫切需要谈一谈。

刘季柯夫走进他在车间的小办公室里,把老是卷着夹在腋下的工作服丢在椅子上,脱一下帽子和大衣,摸一摸灰白的头发,用梳子梳了梳他的剪得很短的硬胡子,就到巴腊柯夫那里去了。

厂长办公室设在院子里一所不很大的砖房里。

到了寒冷的季节,克拉斯诺顿大多数机关和私人住房里,室内都比外面还冷,可是这个厂长办公室里却不一样,它也像凡是有德国人工作和居住的机关和住宅里那样暖和。巴腊柯夫坐在他的温暖的办公室里,身穿大翻领的、宽大的呢短衫,露出里面熨平的浅蓝衣领,打着鲜艳的领带。巴腊柯夫人瘦多了,晒黑了,这使他显得更年轻。他留起头发,前面还耸一起一簇有波纹的鬈发。由于他这簇耸一起的鬈发和下巴上的一个小涡,同时还有这双大眼睛里的非常明亮、正直、勇敢的目光和两片紧闭的、线条有力的、饱满的嘴辱,在目前这种环境里,他给人的印象确实是双重的。

巴腊柯夫坐在办公室里根本什么事都不干。他看见刘季柯夫来了非常高兴。

“你已经知道了吧?”刘季柯夫在他对面坐下,气喘吁吁地问。

“这真是活该!”巴腊柯夫的饱满的嘴唇上掠过了一丝笑意。

“不,我说的是公报。”

“我也知道了……”巴腊柯夫有他自己的收音机。

“嗳,我们乌克兰这儿不知要怎么样?”刘季柯夫干笑着用乌克兰语问道。他是俄罗斯人,但是在顿巴斯长大,所以他有时也随便说几句乌克兰语。

“要这样。”巴腊柯夫学着他的腔调回答说,“我们要准备一个总的……”巴腊柯夫把双臂环抱,做了个圆圈,使刘季柯夫一看就完全明白,巴腊柯夫要准备一个“总的”什么。

“只要我们的人一逼近……”巴腊柯夫用手在桌子上面不肯定地转动了一下,又动了动手指。

“对……”刘季柯夫对他的搭档很满意。三剑客

“明天我就可以把整个计划给你拿来……我们推迟并不是由于人手不够,而是因为棒子和糖果没法凑……”巴腊柯夫因为无意把这句话说得押了韵,不由好笑起来。他指的是人手足够,但是步一槍一和子弹不够。

“我去对青年人说,让他们加把劲,——他们有办法弄到。问题倒不在于水塔。”刘季柯夫突然把话题转到实际上最使他不安的问题上,说道。“问题不在于水塔。问题在于……

你自己也懂问题所在。”

在巴腊柯夫的鼻梁上现出一道很深的皱纹。

“你知道我要向你提什么建议吗?让我来把你解雇吧。”他坚决地说,“我挑你的错,说你让水塔冻裂了,所以把你解雇。”

刘季柯夫沉吟起来:的确,这倒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。

“不行,”过了一会他说,“我没有地方可躲。即使有地方躲,也不行。他们马上会明白真相,那时候你就要完蛋,别人也要跟着一起遭殃。要丢掉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地位,——不,这不合适。”他坚决地说。“不,我们要看看我们那边战线的情况。要是我们的人来得快,我们就非常热心卖劲地替德国人干活,即使过去有人对我们有所怀疑,马上也会觉得他是看错了,因为在德国人形势不妙的时候,我们反倒卖力了!反正将来一切还是要落到我们手里!”

这个异常简单的办法在最初一刹那使巴腊柯夫感到惊讶。

“可是如果战线逼近的话,他们就会叫我们去修武器。”他说。

“要是战线逼近,我们就扔下他妈的一切,打游击去!”

“这老头真行!”巴腊柯夫高兴地想道。

“应当建立第二个领导中心。”刘季柯夫说,“要建立在工厂外面,没有你我参加,作为后备。”他本来想说几句像:“这个中心,当然也可以不要,但是小心些总没错……”之类的半开玩笑、让巴腊柯夫安心的话,但是他感到这种话对他自己和巴腊柯夫都不需要,所以就说:“现在我们这儿的人都有了经验,万一出了什么事,没有你我,他们也能应付自如。

对吗?”

“对。”

“应该召开一次区委会了。我们的区委会还是在德国人来以前召开的呢。一党一内民一主到哪儿去了?”刘季柯夫严厉地望了望巴腊柯夫又对他挤挤眼。

巴腊柯夫笑了起来。区委会他们确实没有召开过,因为在克拉斯诺顿的条件下几乎没有可能召开。但是一切最重要的问题他们都是在跟区里其他领|导|人商量之后才做出决定的。

在回自己的小办公室路过车间的时候,刘季柯夫看到莫什柯夫、沃洛佳和托里亚,——他们在互相挨着的台钳旁干活。

刘季柯夫假装检查工作,沿着靠墙的、有半个车间那么长的工作台走过去,——钳工们都在这张工作台上干活。青年人刚刚还在逍遥自在地一抽一烟聊天,现在出于礼貌拿起了锉刀。

刘季柯夫走近的时候,莫什柯夫抬起眼睛望着他,带着凶狠的冷笑低声说:

“怎么样,他要把您赶走吗?”

刘季柯夫懂得,莫什柯夫已经知道水塔的事,所以问起巴腊柯夫。莫什柯夫跟其他的青年人一样,也不知道巴腊柯夫的底细,把他当作是德国方面的人。

“别提啦……”刘季柯夫摇摇头,真像刚挨了训斥似的。

“怎么样?”他一面问,一面向沃洛佳的台钳弯下腰,好像在查看零件,接着透过刺一般的口髭轻声说:“叫奥列格今天夜里到我家来,像上次那样……”

“青年近卫军”——这是克拉斯诺顿地下组织里的又一个薄弱环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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